闲遐无事,信步而行。到一僻巷,偶遇久别之领导。握手寒喧,登门入室,室内陈设令人惊呀。客卧一室仅十八平方,内放脱漆衣柜、露簧沙发、凳支木塌、旧布床单,可谓家徒四壁,真乃一陋室也。若非亲目所睹,实难相信此乃曾任组织部长、县委常委之家。
客主坐定,为解疑窦我急于问道;“部长,你就住在这里?“
“是啊,退休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已经十几年了。”
“娃现在都干啥?”我知道部长是一儿一女。
“儿子在农村,女子早嫁了,外孙都上高中了。”
“都没工作?”一个组织部长,儿女都在农村我有些不信。
“没有,当时政策规定,干部不能接班嘛。”老部长说着给我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噢!”….我赶紧接过茶杯,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直通肺腑。
“好茶!”我虽说称茶,实为赞人。
“女婿到南方打工回来捎了点碧螺春”部长随口说。
“儿子日子咋样?”
“一般吧,孙子上大学都是我供哩。”老部长苦笑了一下。
“啊!”一切都明白了。老部长生活紧张的原因在这儿。
“部长,我看你生活太艰难了…”
“可以了,咱只求丰衣足食、不想荣华富贵。现在有吃有喝啥都不缺,我很满足了。”老部长打断我的话,满脸笑容地说。
“你们这些老领导也太自律了。你看现在这些领导那个子女没安排,那个不捞?一个小股长都比你阔的多。”
“过去不兴现在这一套,咱中毛主席的‘毒’太深了。”
“噢!”我深刻理解‘现在这一套’是指贪腐。‘毒’就是清正廉洁、艰苦朴素。
“我现在还认为,共产党员嘛,就是要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干事、清清白白当官”老部长很深情地对我说。
老部长这句话,我二十多年前就听他讲了多次,但现在好长时间没听到这句话了,反而感到特别的亲切。
正当我们谈兴正浓的时候,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人走了进来。经老部长介绍,知道是一位现任局长,是老部长一位远亲。
等这位局长坐定,我接着说老部长的生活问题。
“你们这些老干部太愚腐了。不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个道理。你当年是组织部长,专管干部,有多少人巴结你,你稍微用一下权,啥事办不了、啥东西没有?不要说娃的工作,就是单元房都有了。现在到好,无人登门、啥也没有…”局长带着瞒怨的口气说。他似乎对我们两个已退休成为老百姓的人不存介意,竟无掩饰之意。
老部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扭头不语。
“我看老部长是对的,他啥时候心里都是踏实的。”我替老部长回答他的话。
“有啥不踏实,现在当领导的那个不捞,那个不沾,能把谁咋?”局长毫无顾忌地说。
老部长苦笑地摇了摇头。
“那么说你也是这样的领导了?哈…”我单刀直入,但为了不使对方尴尬,我故意装着开玩笑地大笑起来。
“说句老实话,咱大原则把着哩。当局长嘛,公车私用,吃饭又不掏钱,单位小金库随便你花,你给别人办事再收点礼,这就够意思了。千万不能太那个了…。”局长自鸣得意。
“这么说,你还有原则?”我故意夸他。
“那当然了,就象碗里放着油,咱就象老鼠一样,围着碗转,一看没人偷着喝几口,千万不能跳进去,跳进去就麻达了…”局长说着对我诡密地一笑。。
“那就不怕人举报,纪委查吗?”我有些担心地问。
“谁举报?要会当一把手,你吃肉也要让副职喝点汤,你不能吃独食嘛。再一个,收钱就要给人办事,不能光收钱不办事。这些人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反映你了,其它人知道什么?”局长很有把握地说。
“照你这么说,纪委就没事干了?我看现在报上披露的不少,有些股级干都被查出来了,而且是大贪”我不同意他的看法。
“那些都是笨蛋,不会干事。捞嘛,要巧取不能豪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根本不懂。”
局长露出藐视的表情。
“此话怎么讲?”说句老实话,我没有听懂他的话。
“不懂了吧?巧取就是要讲究门道,不能盲目蛮干。有道就是要看准机会,不能急于求成….”局长欲言又止,他大慨觉得太露骨了。
“啊!”本人学识太浅了,又孤陋寡闻。对以上两个成语,虽说知道原意,但对局长的新解,说句老实话,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律一点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善意劝道。
“现在这事,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谁都知道,谁都装着看不见。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局长对我的善意并不领情。
“现在生活这么好,工资也不少,干嘛还不知足呢?”老部长在旁插了一句。
“那点工资能干啥?你们现在退休了,官场你们根本不了解。过去是以才选人,现在是以〈财〉选人。过去看谁有德,现在看谁舍〈得〉过去干部靠实干,现在干部靠提现。你想得个一官半职,非得有实力不可,实力越雄厚,升的就越快。”局长口无遮拦。
“啥实力?”我有些不太明白。
“就是钱!”局长提高了音调。接着又说道;“光有钱还不够,还要做到两勤呢…”
“什么两勤?”我好奇地问。
“一勤跑、二勤送嘛!”局长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
“啥意思?”我仍不懂。
“勤跑就是勤往上面跑。凡事多给领导汇报,这样既联络了感情、又起到推荐自己的作用。勤送就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老人生日、孩子上学、奠基入庄…哎太多了,总之一句话,只要领导有事你就得送这是最关键的。”局长以通此窍而眉飞色舞。
“那得多少?”局长说的我头都大了。
“所以就要想法弄钱了,你工资够么?”局长这句话显然是反驳老部长的。
“恐怕每次都得百十块吧?”我问。
“百十块,你说得出口?千二八百是最少的,是为了应付。要真想办事,那一次都得甩匝子。”
“什么?”我听后直乍舌。
“这算啥,关键时候得十几匝呢。”
“啥是关键时候?”
“考察时候嘛!遇到换届或者补缺,因为你平时做到两勤,领导把你列为考察对象,这时候你就得吐血。否则前功尽弃,你平时送的再多也是白搭。”说这话时,局长竟露出无奈的神态。
“他们敢要么?”
“哈哈哈….”局长听了我这话竞然大笑起来了。
“你笑啥?”我有些不解地问。
“笑你太有意思了,现在谁还怕钱扎手,谁还跟钱有仇?”
“那送的人拿一大捆钱,就不怕人看见?”
“土老冒不是,现在谁还拿现金,都是送卡。”
“哦”我的疑团解开了。
“现在是有才不如有财,有德不如舍得。”局长深有体会地说
“那也不能乱来呀,啥都得有个原则嘛。“老部长又插了一句。
“咱不种地又不经商,那来的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捞了。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官。“局长又说了一句惊语。
“那咱不当官还不行吗?”我说。
“这话说的幼稚了,你不当,想当的人多的是。你不干,别人照样干。”局长说
“百姓对官场这种贪腐现象,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这又能怎么样?这已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社会现象,谁也没办法。”局长没等我说完,就断然回答。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局长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了一会,只见刚才谈笑自若的神态不见了,好象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神情有些慌乱地问道:“是严主任吗?”又听了一会儿,急忙对我俩说;“我有事,先走了。”随即起身就向外走去。
“是谁急啥,再坐一会儿?”老部长见客人要走,便起身问道。
“是纪委严主任。”局长说着急匆匆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是纪委叫,我心里一阵窃喜,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快意地笑。
“唉!”望着局长的背影,老部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叹啥?”我问。
“我叹这个人,叹其无事非观念、哀其无羞耻之心、恨其无悔改之意。”老部长说。
“是呀,现在可怕的不是贪腐现象,而是这种无知的贪腐心态。”我完全赞同老部长的观点。
这时我想起去年应西岳清风网之约,写的一首《贪官铭》不正是此人的写照吗。我顺口就吟了起来;
“官不在高,有权就成。位不在显,有钱就行。吾为名利,揽财贪色。见钱即伸手,尽数入囊中。遇色喜相迎,如数充后宫。享尽人间福,乐其中。视党性为儿戏,与法律相抗争。清朝有和珅,今有陈希同。百姓骂,国之奸臣。”
“你还记得陈老总的诗么?”老部长问我。
“是那首?”
“手莫伸 伸手必被捉 党与人民在监督 万目睽睽难逃脱…..”年逾古稀的老部长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很流利地咏诵着陈毅元帅的《古风》。朗朗地咏诵声穿过陋室,随着春风迥荡在广宇之中。看见老部长呤诵时那沉重的心情,那忧患的眼神。。这时一种敬意油然而生;“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啊!”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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