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下午，商丘市中兴印务有限公司门口一侧的对联“诚信铺平前程路”清晰可见。画面中的两人在记者拍摄照片后，以记者“偷拍”为由报警，并拦住记者搭乘的车不让离开。 记者 来 扬摄
封面防伪涂层贴膜上的数字泄露了分册定价的玄机。
记者 来 扬摄
“半部论语治天下，一套题典出尖兵。”
这是河南商丘中兴图书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的宣传语。
中国青年报记者近日采访时发现，这套图书与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尖兵战略”、“尖兵演习”等系列教辅图书，一共使用了8个中国标准书号（以下简称“书号”），却有超过176种图书。
2008年5月1日起施行的《图书出版管理规定》第28条规定，“图书出版单位不得以一个中国标准书号或者全国统一书号出版多种图书”。这被国内从事图书出版工作的业内人士简称为“一书一号”原则。若违反上述规定，新闻出版行政部门可以对图书出版单位进行行政处罚；构成犯罪的，司法机关将追究相关责任人的刑事责任。
上述教辅图书是否存在“一号多用”的现象呢？记者日前赶赴商丘进行了调查。
“尖兵”系列教辅图书被指“一号多用”
“尖兵题典”这一供义务教育七至九年级学生使用的教辅图书，被中兴图书公司称为“第三代教辅的典范”。其简介显示，公司在成立之初倾力打造的《尖兵题典》一书“甫一问世，即得到广大师生、家长和经销商朋友的大力追捧……截止到目前，该书已累计实现销售收入近2000万元，创造了教辅界的一个奇迹”。
记者在网上发现，除了河南本省以外，河北、湖北、山东、安徽、江苏、山西等地都有不少求购“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的信息。
2008年11月，商丘日报对当地召开“尖兵题典”系列图书的发行工作会议进行了报道，称“来自全市各中学的80余名校长参加了会议”，与会者普遍给予该书好评。
但在举报人李铭磊（化名）看来，“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存在“一号多用”的问题。
根据李铭磊的统计，最近几年，全国图书市场出现了大量以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名义出版的，涉嫌用一个书号出版数十种图书的“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
以七年级的教辅图书为例，“尖兵题典”系列（新课标通用版）共有14种图书，包括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生物和思想品德7个科目的上、下册，使用的书号均为“ISBN978-7-204-08899-7”。
而九年级的“尖兵题典”系列（新课标实验版）的种类更是多达40种，这还不包括标注了“教师用书”的版本（内容与上述教辅练习册不同——记者注），使用的书号均为“ISBN 978-7-204-09750-0”。
李铭磊统计发现，“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共使用了6个书号，但却有超过155种图书（标注了“教师用书”的版本暂未被统计在内）。此外，他还发现，图书市场上还有“尖兵战略”、“尖兵演习”等系列教辅图书：前者分为“中招考场速查”和“最新精选中考试题汇编”两类，各科目图书加在一起共14种，使用的书号均为“ISBN 978-7-204-09275-8”；后者的书名标注了“命题专家解析中考”的字样，各科目图书加起来共7种，使用的书号均为“ISBN 978-7-204-09274-1”。
上述“尖兵题典”、“尖兵战略”、“尖兵演习”等系列教辅图书，一共使用了8个书号，出版发行的图书种类却超过了176种。
出版方：“尖兵”系列曾被盗版，且不排除经销商私下单卖
3月4日下午，记者就此致电上述图书封面载明的出版单位——内蒙古人民出版社。该社总编室相关负责人介绍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确实出版过“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该系列教辅图书包括某一年级的各个科目的练习册，是一整套书，一起销售的。这一整套书是一种书，使用一个总的定价，因此也使用同一个书号。
记者看到，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使用同一书号的“尖兵题典”的不同年级、不同版本系列图书，以及使用同一书号的“尖兵战略”、“尖兵演习”系列图书，其各科目均只有一个定价，其后用括号注明了“全七册”或“全八册”等字样。
该负责人还告诉记者，判断是否符合“一书一号”原则的方法之一是看是否只用了一个定价。印有不同内容的图书如果是一整套图书的组成部分，且只用了一个定价，那么就是同一种图书，使用一个书号。
一位有着多年图书出版从业经验的业内人士也告诉记者，所谓“一书一号”，就是“一本书严格对应一个书号，只有一个定价”。“如果出版的是一套丛书，那么即便其分为许多分册，也必须装订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一次性售卖给客户。不能分开拆卖，更不能分开标价。”该业内人士说。
新闻出版总署1994年11月发布的《关于禁止中国标准书号“一号多用”的规定》第2条规定，“多卷本的丛套书（含上、中、下册图书）的ISBN编号应根据定价，即：丛套书的每分卷册分别定价，可分册销售，每分卷册应分别给予ISBN编号，分别统计品种；若丛套书的各分卷册不分别定价，全套书只有一个总定价，不能分册销售，可作为一个品种分配一个ISBN编号”。
2001年6月，新闻出版总署发布了《关于重申禁止中国标准书号“一号多用”规定的通知》，该通知在重申上述规定外，又作了相关补充，“多卷本的丛套书（含上、中、下册），在每卷册分别定价销售的情况下，各分卷册应单独使用书号；若丛套书的分卷册不分别定价销售，全套书只有一个总定价，可使用一个书号”。
此外，中国ISBN中心2006年8月发布的“《中国标准书号》使用手册”也有类似规定。
就此，记者问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总编室相关负责人，“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是否可以单卖？
该负责人答复称，只有一个定价的整套丛书是不能单卖的，但不排除有的经销商私下分拆单卖的可能性。
她还表示，记者所询问的“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此前出现过盗版的现象，仅凭记者的口头描述无法判断记者所持的样书是否就是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正版图书，“需要对样书进行鉴定后才能判断”。
防伪涂层贴膜暗藏玄机
记者看到，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中，凡是使用同一书号的图书在版权页和封底的标价上都只使用了一个定价，并注明了该定价所包含的图书总册数。从形式上看，这批图书似乎符合“一书一号”原则。
但李铭磊让记者留意这些图书封面上的防伪涂层贴膜。
记者看到，该图书的封面上都贴附着一张有防伪涂层的贴膜。该贴膜分为上中下3部分，上方黄色底色部分印有中兴教育的图表和4排数字，最上面一排是一个4位数字，一般是2280、1980或1580，接下去的3排数字分别是防伪查询的联系方式；中部是印有防伪号码的涂层，而最下方则是一个由10位数字组成的“物流码”。
一位曾销售过“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的代理商告诉记者，因为各科目的内容不同，页数会多寡不一，并且，客户在购书时，会根据自己的需求挑选相关的年级和科目，并不会一下子就买走全套的书。因此，“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在销售时，不可避免地会被分开单卖。
该代理商告诉记者，尽管使用同一书号的上述图书都只有一个全书的定价，但对每一分册的定价实际是“标注”在防伪涂层贴膜上的——贴膜的第一个4位数字就是该分册的定价。
而一本2008年4月第1版的《尖兵演习 思想品德 中招考场速查》的防伪涂层贴膜上更是泄露了分册定价的玄机：该贴膜的第1行显示为“￥9.80”。
李铭磊告诉记者，有的出版社或书商为突破“一书一号”原则，会在定价上打一些擦边球：有的是在每一分册的定价处注明一个总定价，同时标注“本册定价”；更隐蔽的做法是只在定价处注明总定价，不标注分册定价，但另外准备一份记载各分册定价的清单，以便单卖。
“隐式”版本区分法隐藏了什么
李铭磊还提醒记者，在中小学教辅图书市场上，不同地区会根据选取的教材版本，针对性地选择对应的教辅图书版本。
例如，目前，河南省洛阳市选用的初中教材版本是人教版的语文教材、华师大版或人教版的数学教材、人教版或北教版的英语教材、人教版的历史教材、苏教版的生物教材、人教版或人民版的思想品德教材、人教版或北师大版的物理教材、人教版的地理教材和人教版的化学教材。
洛阳的老师和学生需要根据自己所使用的教材版本来选购相应的教辅图书。因此，不可能出现洛阳的初中生一次性全部购买对应人教版教材的教辅图书的情况。否则，至少生物一科会出现教材与教辅不匹配的现象。
这恰恰是李铭磊发现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涉嫌“一号多用”的突破口。
中兴图书公司在2010年1月7日曾给各地的经销商发送过一个题为“《尖兵题典》版本辨别方法（例解）”的文档。该文档称，“《尖兵题典》系列丛书均采用独特的‘隐式’版本区分法，而不是象其他公司产品一样直接在图书封面上标示教材版本。”
该文档举例称：凡配“人教版”的，均在封面上标注“新课标通用版”字样；除“人教”版以外的其他各版本在封面上均统一标注“新课标实验版”字样，但具体版本区分方法是，在该书的部分页面中部会有一个圆形阴影印刷区，且在圆形阴影印刷区中间有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这其实是教材版本汉语拼音的首个字母的组合，如“BS”即是“北师”版的简称，“SJ”即为苏教版……诸如此类。
记者发现，中兴图书公司发行的“尖兵题典”系列教辅图书的“新课标实验版”的页面中，确实存在一个圆形阴影印刷区，里面标注了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完全符合中兴图书公司给各地经销商发送的上述文档的描述。
“一号多用”的疑点也随之而来。
仍以九年级的“尖兵题典”系列（新课标实验版）为例。有40种（不包括教师用书，区分上下册——记者注）都使用“ISBN 978-7-204-09750-0”的书号，其中，语文科目有3种——苏教版、语文社版和北师大版；数学科目有4种——北师大版、华东师大版、沪科版和苏科版；英语科目有3种——湖南版、牛津译林版和冀教版；物理科目有4种——北师大版、沪粤版、沪科版和苏科版；化学科目有两种——沪教版和科粤版；历史科目有两种——北师大版和川教版；思想品德科目有两种——粤教版和人民版。
对某一地区的每名学生来说，因为每一科目只可能选用一种版本的教材，那么，他只可能选择在上述20种版本中选择7种，而不是一次性购买拥有该书号的全部整套“尖兵题典”系列（新课标实验版）图书。将该整套图书分开单卖的现象不可避免。
“这就是‘尖兵题典’等系列教辅图书涉嫌‘一号多用’的证据。当然，他们的做法非常隐蔽。”李铭磊说。
不明身份的人围堵办案人员和记者 盗版商亲属是商丘市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
3月3日中午，记者和举报人李铭磊（化名）派来监督南阳警方办案的张旺（化名）一起来到商丘市中兴印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兴印务公司”）门口，了解办案民警调查现场的情况。
12时许，5名办案民警（其中南阳市公安局办案民警3人，商丘市公安局协助办案民警两人）从中兴印务公司走出，被多名不明身份的人拦住。围在办案民警身边的有10余人，企业门口及周边聚拢了约30人。
张旺和记者下车来到几位办案民警身边了解情况。此时，人群中一名自称刘成（音）、穿黑色毛领皮外衣的高个男子打电话报110，并继续与办案民警交涉。
数分钟后，110赶到现场。在110民警询问报警情况时，张旺打开摄像机拍摄报警人与出警警员的交流情况。出警民警之一的安警官看到后伸手让张旺不要再拍摄，并向张旺走来。正在向另一名民警解释报警原因的刘成回头看到张旺在拍摄后，伸手阻止张旺继续拍摄，并试图夺过摄像机。随即，围在办案民警身边的多名男子一起围上来试图夺下张旺手中的摄像机。张旺虽然被反扭双手，但始终没有松开拿摄像机的手。其间，办案民警要求扭在一起的人散开，让110来处理此事，但没有人理睬，反而又有人加入扭缠，安警官试图分开数人，没有成功，反被伤到嘴唇。
经过几十秒的拉扯后，张旺被刘成等3人强行塞入警车后座，随后被带往商丘市开发区公安分局处理。
事后，张旺告诉记者，他在商丘市开发区公安分局里待了约8小时，被进行了多次询问并一度被手铐拷住。公安分局询问他的理由是涉嫌打伤出警民警（安警官）。
3月3日16时15分，中国青年报记者乘坐出租车前往中兴印务公司，准备拍摄几张新闻照片。记者拍照后不久，被10多名不明身份的人围住，他们对记者进行了言语和肢体攻击。其间，一名黑衣男子趁记者不备，扯下记者的眼镜，当记者向其索要时，他不但不肯归还，还将眼镜折断丢在地上。僵持一段时间后，黑衣男子拨打了110，理由是记者偷拍。
16时50分许，110到达现场，记者出示了记者证。警察查验后归还，但周围的人却纷纷表示记者的证件是“假的”。
在商丘市开发区公安分局，出警警员询问：梁园公墓附近的报警说偷东西，偷了什么东西？黑衣男子和黄衣男子都表示没有说偷东西，在记者的提醒下，他们说，报警的理由是因为记者“偷拍”。警员随即要求登记报警的黑衣男子的姓名、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但黑衣男子犹豫着不愿意登记。
18时许，商丘市开发区公安分局负责人询问完相关情况后，记者离开公安局。
中国青年报记者从多种渠道核实，中兴印务公司负责人之一胡继华已被刑拘，他的一名亲属是商丘市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分管公安工作。
此前曾蹲守在中兴图书公司和中兴印务公司附近，避免上述企业擅自转移证据的杨龙（化名）在3月4日晚还遭到了多名不明身份男子的围攻。
当晚23时许，在查看完两家公司现场情况后，杨龙搭车回住处准备休息。在其住处附近下车后，杨龙还没走几步，从后面赶上的一辆车停在了他身前四五米处，从车上走下几名不明身份男子，不由分说地对他进行拳打脚踢。他试图挣脱，但很快被打倒在地。
围攻的男子离开后，苏醒过来的杨龙拨打110报警，随后被120送到医院救治。记者看到，他的眼部、嘴部、上臂、膝盖等处都有外伤，两只手更是肿起一大块。杨龙告诉记者，被围攻后，他感到浑身疼痛，伴有头晕等症状，但相关的伤情需要看司法鉴定的结果。（记者 来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