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楚雄州政府大楼。4月27日夜，州长杨红卫从这里被带走调查。
| 杨红卫（州长），吸食毒品;违反组织纪律；失职渎职；收受巨额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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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去的4月，边城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发生了一场建州史上空前的官场“地震”。楚雄州住建局长王斌，副州长吕琳麟，州长杨红卫，相继落马。
州长被双规，在楚雄建州史上是首次。此前官方披露的有限案情显示，几名落马官员均涉严重经济问题。
这次楚雄官场“地震”，导火索或源自姚安地震统建房质量问题曝光。本报记者近日多方调查发现，落马官员涉嫌问题多指向房地产项目与工业违法用地。
此外，当地官员认为，州委书记赴京治病离开一年多，楚雄政坛权力制衡受到影响，也是当地官场“地震”的特殊背景。
杨红卫被双规的消息，最早披露于网络。
4月27日晚，楚雄州政府大楼7楼，书记办公会现场，云南省纪委官员宣布，对楚雄州委副书记、州长杨红卫实行双规。
知情人贴于网络的消息说，48岁的杨红卫当时“被吓瘫了，由4名警察抬走”。有目击者看见，杨走出电梯时，靠2人扶行。
4月28日下午，楚雄州政务中心，当地召开处级干部大会，通报州长杨红卫被双规，涉嫌“四宗罪”：严重经济问题，失职渎职，滥用职权，吸食毒品。
杨红卫成为楚雄州4月份被带走的第三个也是最高级别的官员。当地官场因之震荡，坊间有各种议论和揣测。
楚雄建州53年，杨红卫成为第一个落马的州长。
州长涉嫌“四宗罪”
涉嫌的“四宗罪”中，吸食毒品，成为杨红卫被议论最多的问题
今年是杨红卫到楚雄任职的第6个年头。
2005年8月，杨红卫从云南红河州调任楚雄州委副书记，2006年2月，杨红卫担任州长。
最近两年，州长杨红卫给楚雄在职和离退休官员的印象是，“很辛苦，很忙”。
被通报的“四宗罪”中，杨红卫“吸食毒品”成为一个“亮点”，也是坊间议论最多的。
同事介绍，杨是彝族干部，有抽水烟的习惯，这两年，“烟抽得特别厉害”，“到哪都抽，见什么烟抽什么烟”。
对于吸食毒品，多名官员表示“不可思议”。楚雄州委一名曾参加情况通报会的官员介绍，杨红卫吸食一种名为“卡苦”（音）的毒品。
“那是一种新型的毒品，也叫朵把，多来源于德宏和临沧，”前述官员介绍，卡苦犯瘾的症状，比四号海洛因轻微。
杨红卫被带走的第二天，4月29日，楚雄州委召开副州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云南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张百如正式宣布杨红卫被免职。
前述州委官员介绍，杨红卫涉嫌的另外三个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是，“违反组织纪律、失职渎职、收受他人巨额贿赂”。渎职问题指向工业违法占地，经济问题则指向房地产开发项目。
楚雄坊间认为，杨红卫事发，与不久前落马的2名主抓建设的官员密切相关。从4月开始，楚雄州多名本土房地产开发商相继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后，州住房和城乡建设局长王斌落马，副州长吕琳麟被双规。
3名重量级官员，一个月内相继落马，刚刚过去的4月份，在楚雄官场，被当地公务员喻为“黑色4月”。
“黑色”4月
坊间盛传，副州长吕琳麟家里被搜出子弹、毒品和大量现金
杨红卫被带走前一个星期，4月21日夜里，楚雄州副州长吕琳麟被电话通知到州委开会，后被有关部门带走。4月29日，省委组织部宣布免去其职务。
吕琳麟被带走当晚，有关部门前往“抄家”。坊间盛传，专案组从吕家搜出子弹、毒品及大量现金。此信息未获官方证实。
“此前大家早有议论，认为吕琳麟迟早要出事。”5月5日，楚雄州一名退休的厅级官员说，吕平时跟房地产老板走得太近了。
吕琳麟的仕途，起步于楚雄州府所在地的楚雄市建设系统，1994年至1998年任楚雄市建委主任，后任楚雄市副市长、禄丰县委书记等职务，2008年任楚雄州副州长。
落马时，吕琳麟主管住房与城乡建设、旅游、移民开发等工作。分管州住建局、旅游局、移民开发局等。
在吕琳麟之前被双规的，是楚雄州住建局长王斌。吕琳麟与王斌，除了是建设领域的上下级，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地官员形容：“王就是吕的小弟”。
王斌约40岁，其仕途与吕琳麟相似，最早起步于楚雄市建设系统，曾任楚雄市副市长。2008年初，王斌进入州住建局，任副局长，同年升任局长。
楚雄州有关官员5月9日介绍，王斌已被移送司法机关，主要涉及经济问题。王斌被带走后不久，一度陷入“艳照门”。当地盛传专案组从其电脑中搜出性爱视频，涉及当地女公务员多人。不过纪检部门至今未回应。
王斌落马前的3月份，另外一个系统——青山嘴水库工程建设管理局长陈朗新，以及分管工程建设管理处的副局长杨光林，亦被双规。知情者称，两人同样主要涉及经济问题，“数额不小”，目前已被批捕。
在熟悉楚雄政界的人士看来，4月引爆当地官场“地震”的导火索，是曾轰动全国的姚安地震重建房质量问题被曝光。早在3名楚雄州官员落马前，姚安县多名地方官员已先后被问责。
重建房出质量问题
重建房入住即出现了质量问题，一系列官员因此先后落马
两年前，2009年7月9日，楚雄州姚安县发生6级地震。根据楚雄州恢复重建规划，在震中官屯乡设置统归统建点两处，分别是官屯大村200户，马游村委会小村150户。
官屯大村A标段100幢房屋由南华宏强建筑公司承建，B标段100幢房屋由牟定新甸建筑公司承建，马游村150幢房屋由永兴建工集团承建。
“当初宣传要打造‘云南第一村’，不曾想刚搬进去，重建房就出现质量问题。”官屯大村B标段重建户李学军回忆，2010年春节房子建成入住，他们发现墙面开裂，房顶塌陷。李学军等村民开始上访。
震后重建房质量问题在去年7月被曝光。此事惊动了中央，中央领导批示彻查。
2011年1月13日，楚雄州成立姚安地震重建房问题整改领导小组，州长杨红卫任组长，副州长吕琳麟为整改现场总指挥。2月初，B标段100户检测报告出炉，90户质量不达标需重建。责任人为楚雄州住建局局长王斌。
5月8日，李学军说，检测结果出来后，副州长吕琳麟带队到重建点开了现场会。当天就传出姚安县县长李建波被免职，副县长王家俊被停职。
此前，姚安县安监局副局长朱宝昌已被免职，姚安县质检站长贾志斌被双规。
整改方案显示，重建房质量问题源自3个方面：施工方现场管理失控，现场监理不到位，项目部履行职责不到位。但未公开重建工程当初招标过程。
5月9日，姚安县委宣传部婉拒采访，称5月20日将召开新闻发布会，集中通报重建房整改详情。
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朱宝昌已被批捕，5月10日左右楚雄州委已做出对王家俊的免职决定。B标段建筑公司老板张斯龙已被楚雄州检方批捕。
据参与过云南省关于地震重建房质量问题调查专案组的知情者透露，分管城建的副州长吕琳麟，涉嫌安排前述3家开发商参与重建房建设，“他们通过串标、围标拿到项目”。村民举报重建房质量问题后，省市有关方面2010年曾多次要求彻查整改，但吕琳麟均以“工程瑕疵”为由搪塞，迟迟不整改。
地震重建房质量问题被认为是楚雄官场“地震”直接诱因，此外，“楚风苑”州级公务员小区项目，亦成为外界揣测的一个焦点。
□本报记者 刘刚 云南楚雄报道
低价出让的土地
“楚风苑”项目土地以15万元每亩出让，而当时四级地的价格也在30万元每亩
“楚风苑”小区位于楚雄市东南新城。这是楚雄州委、政府搞的一个公务员集体“团购”商品房项目。根据2009年6月12日楚雄市规划局审批公示，该项目面积635440平方米(953.16亩)，计划建设规模近3000套。
楚雄州委一名官员介绍，公务员小区的建设计划早在七八年前就已提出。当时制定招标方案时，楚雄州提出3点条件，十年以上施工经验，100万平方米的从业经历，还得垫资10亿。项目最初由州委一名秘书长负责，2008年底第一次招标流产，方案没成功。
2008年底，楚雄州成立“州属行政机关职工团购商品房项目领导小组”，州委副书记、州长杨红卫任组长，副州长吕琳麟任副组长。“项目建设指挥部”设在州住建局，吕琳麟任总指挥，王斌任副总指挥。
楚雄州人大一名官员介绍，杨红卫将第二次招标工作交给吕琳麟，“吕立马就搞定了。”
据了解，2009年上半年，参与“楚风苑”项目第二次投标的企业有七八家，最后是楚雄本土的三家房地产企业成功拿地，分别是：楚雄佳泰房地产开发公司、楚雄开发区永兴房地产开发公司、楚雄昇源房地产综合开发公司。
2009年6月15日，三家本土房地产企业参加楚雄市土地收购储备中心举行的竞标，当年6月30日分别竞得“楚风苑”项目三个标段的土地使用权，并签署合同。
对于这次竞标的情况，5月9日，记者先后向楚雄州住建局、国土资源局、州委宣传部提出采访要求，被拒绝。
答复是，“楚风苑”项目涉及案情，关联度非常高，目前仍在调查。据了解，有关部门已将“楚风苑”项目所有材料取走调查。另有消息，有关部门将对2000年以来建设系统的项目展开全面审查。
调查显示，上述地块最终确认的土地转让价为225元/㎡（15万元/亩）。楚雄市国土局地产交易所所长张学福5月9日称，该地不在当年基准地价范畴，此价由具有资质的评估机构确定，经政府批准。
记者查阅楚雄市国土局2009年土地审批表，发现“楚风苑”项目转让土地级别为“无”。在同时段审批的其他项目土地转让价，四级土地有449元/㎡（30万/亩）、658元/㎡（44万/亩），二级土地则为825元/㎡（55万/亩）。
公务员小区涉嫌违规
公务员小区共有联排别墅等四种户型，每平方米价格比市价低四五百元
一名曾参与“楚风苑”招标活动的官员称，房价每平方米较周边市场价低四五百元。为节约成本，州政府还专门出台一些措施，统一采购水泥、钢铁等。
资料显示，“楚风苑”小区有联排别墅、跃层等四种户型，参考价在每平方米2034元至1650元间。
“这是一个赚钱的项目。”楚雄州人大一名购房的处级官员说，房子没盖，钱就全部到位了，“报名交房款的30%，数月后，交余下的70%。”“有人拿到指标后，倒手就赚了一笔钱。”
该项目的3家开发商还出现了拖欠土地出让价款的情况。根据合同，3家开发商应在2009年9月1日一次性交清出让价款，但直到2010年1月中旬，才陆续交清出让款。3家开发商共拖欠7000余万超4个月，但未交纳分文滞纳金。在先前的土地出让合同中，并没有对滞纳金做约定。
2010年下半年，“楚风苑”交房。有的户型出现了质量问题。一名处级官员回忆，9月3日，开发商、监理，设计及业主等，到州住建局7楼会议室协商。当天，副州长吕琳麟参加，州住建局长王斌也在现场。
“作为政府首脑，吕的发言明显偏向开发商。”这名官员回忆，针对业主的质疑，吕琳麟最后发言，“公务员是最讲道理、最讲法的群体，但也最啰嗦，最不讲理，最不讲法。”
虽然后来质量问题得到整改，但吕偏向开发商的言谈，给在座的这名处级官员留下深刻印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5月9日，楚雄市国土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楚风苑”项目供地程序依法依规，不存在任何问题。
而有关政策背景是，早在2003年8月，国务院《关于促进房地产市场持续健康发展的通知》就要求，任何单位不得以集资、合作建房名义，变相搞实物分房或房地产开发经营。2006年8月，建设部、监察部、国土资源部三部委又联合发出通知，严禁党政机关利用职权或其影响，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搞集资合作建房。
钢铁厂违法占地
德胜钢铁公司占地技改，一边报批一边已开始征地，但用地审批没有通过
楚雄官场“地震”另一个背景，恰逢国土资源部例行土地督察，查出违规违法用地。根据公开信息，国家土地督察成都局3月15日进驻楚雄，督察用地信息至4月初。
4月25日下午，国家土地督察成都局通报督察情况，副专员刘建伟指出六个需要整改的问题，分别是：违法占地、违反产业政策用地、违规批准建别墅、欠缴和违规减免土地出让金、土地闲置、土地违法案件执行不到位。
“当时检查了800宗土地，发现42宗有问题。”楚雄州政府内部人士透露，其中，禄丰县境内的云南德胜钢铁公司（以下简称德钢公司）技改大规模占地尤为突出。
根据楚雄州官方网站信息，国企德钢公司2000年改制，禄丰县引进四川德胜集团收购重组。德钢公司改制期间，2002年至2008年，吕琳麟任禄丰县委书记。
改制后十年，楚雄州、禄丰县共筹资15377万元，支持德钢公司。德钢公司成为云南最大民营企业，年利税2.4亿元，差不多占禄丰全县财政收入的一半。
但随着国家产业政策调整，德钢公司的技术装备和生产能力列入限制或淘汰类。德钢公司决定技改，并得到楚雄州的支持。
2010年4月16日，楚雄州政府在禄丰县举行德钢公司“淘汰落后调整搬迁节能减排项目”签字仪式。州长杨红卫等党政领导出席。
随后，到五六月份，德钢公司附近的社区及村庄，迎来大规模征地拆迁。涉及3个社区，16个村（居）民小组，900户近3000人。村民自己的统计表显示征地5100亩，不过楚雄州内部人士称是1800余亩。
这次征地，被村民形容为“禄丰速度”，两个月后，推土机就开进田里，工厂竖起钢架。
内部人士透露，技改得到州政府的支持，项目是一边报批，一边已开展征地工作，但没料到，用地审批没过。
一个背景是，去年6月17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大节能减排力度加快钢铁工业结构调整的若干意见》，明确将对2005年后建设的钢铁项目进行清理，重申2011年底前不再核准、备案任何扩大产能的钢铁项目。
“德钢公司的用地，是目前州里最大、最敏感的问题。”楚雄州人大一名官员表示，技改前期基建、设备等投入超过30个亿，如何整改成为难题。
5月9日，楚雄州国土局拒绝接受采访，宣传官员的答复同样是此事与杨红卫等案关联度非常高。
4月10日，国土督察成都局的督察下，禄丰县未批先占的地块，开始复垦。目前，在现场能看到钢铁工人种植玉米的忙碌身影。
据悉，5月26日，楚雄州将上交违法用地的整改方案。
权力曾短暂失衡？
一名官员认为，一年多中未有州委书记正常履职，一定程度上缺少对州长的制衡
据楚雄州委有关人士透露，2009年11月时任楚雄州委书记邓先培查出白血病赴京治病，之后超过一年时间，州委书记不能正常履职，直到今年1月，新的州委书记张太原履新。
前述内部人士称，邓先培赴京治病之前，在一些项目的问题上，邓先培与杨红卫之间不时有分歧，杨红卫决策时会有顾虑。
一名楚雄州退休的厅级官员说，虽然组织上没有安排谁主持或代书记工作，但作为州长、第一副书记的杨红卫，实际上成为州里一把手，主持党委和政府工作。
这名官员认为，州委书记不在位，一定程度上，对州长少了权力的制衡。书记不在时“很不好开展工作”，尤其在涉及人事等问题，要跑到北京隔着玻璃向住在无菌病房的书记汇报。
4月25日，杨红卫曾在土地督察通报会上作发言。杨红卫说，此次例行督察帮助楚雄州发现了土地利用管理中存在的不足，为全州领导干部如何依法行政、如何合法合规管地用地，上了生动一课，州委、州政府将按照“既处理事，又处理人”的原则，确保整改到位。
两天后，杨红卫被双规。(记者 刘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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